江暄和武哥儿同来后园,江暄先是看到青衫,随后便被桌案上的诗词吸去注意力。武哥儿和长辈见礼的功夫,江暄一目十行,大概浏览一遍,不由惊讶出声。
连着几个桌子都摆满了纸张,武哥儿身份在那摆着,说话较为随意,好奇问道:“这谁写的?”
潇潇一旁回道:“姑娘写的。”
江暄沿着桌案寻找赋文开头,少年清冷的诵读声逐渐响起,武哥儿也走至他身边,共同欣赏诗中意境。
长意挑了两下嘴角露出笑模样,催促道武哥儿:“前堂已备好茶水,快和江小公子去前面歇着。”
“此赋文甚妙,我先抄录一遍,长公主先请。”
两人分两路,武哥儿随两妃,姑母去前堂叙话,青衫和江暄另寻一偏殿抄录,众夫人小姐们在园中继续写文作诗。
江暄手中拿着赋文纸稿,低头观看:“暄从未见过青姨写簪花小楷。”
“曾经练过一段,因写起来麻烦,所以你见的不多。”
“暄也不知道青姨会写赋诗作词。”
“今日之前,我也不知道我会写诗。”
对上江暄埋怨眼神,青衫点点赋文开头:“这几句错了,原文是‘黄初三年,余朝京师,还济洛川。古人有言,斯水之神,名曰宓妃。……’里面还有错误的地方,一会抄录时我给你说。”
“此赋原名为《洛神赋》,曹植著。”
“曹植,可是三国志里面的人物?”青衫写的三国志,江暄自小就看过。
“对,就是那个曹植。”
江暄又问道:“曹植在三国志里面只写了一篇‘七步诗’。”
“这洛神赋也是他写的。”
“洛神赋是你写的。”
“他写了好多首诗。”
“三国志也是你写的。”江暄根本不听她解释。
园内的小姐们很识趣,略待了一会纷纷告辞归家。武哥儿对上亲娘和姑母的关心颇为烦心,寻个借口出去找江暄。
下人引着他往前走,刚到偏殿门口就听到江暄雀跃不已的声音:“青姨,说好了今天晚上给我讲曹植、曹丕的故事。”
“好。”
“那一会我跟你回去。”
“好。”
武哥跨过偏殿门槛,正要说话,抬头看见江暄歪头看向青衫的方向,他和江暄自小一起长大,何曾见过他这副心扉大开的模样。
他迈过脚,看着两人的方向,继续往里走。
江暄没有感觉到他进来,自顾自和青衫说着:“一会我抄下的这份留下来,把你写的带回去。”他身子偏向青衫,低头轻语,眼神缱绻(qiǎnquǎn),满身心都是身旁的那个人。
俊雅翩翩少年儿郎,代替父亲在东都行走,见面寒暄微笑是自小养成的教养,只是那笑意止于表面,就是武哥儿自己也是如此做的。
他一眼就能分辨对方的真心假意,武哥儿看着眼前一幕,只觉此时的依赖和往日不太一样,具体区别在哪儿又说不出来。
人走到跟前江暄才看到他:“来了。”
“抄好了吗?两位娘娘该回宫了。”
“还差最后两句,等我一会儿。”江暄继续低头抄写,反正他这份要留下来,也不必过多更正,照抄就好。
离得近了,武哥儿看到江暄眼中的情绪改变,看向他和看向青姨的眼神明显不一样。
江暄果真着跟青衫回了青府,两人把三国志找出来研读至深夜。
青衫打了一个哈欠:“太晚了,回去睡觉吧。”
江暄瞧向青衫身后的暖床:“以前都是和青姨一起睡的。”
“没八十岁。”
“我还小呢。”
青衫起身赶人,年岁上来了,比不得精力旺盛的年轻小伙子,她真熬不了了。
直到青衫关了房门,江暄才熄了嘻嘻哈哈的笑声,在院内就拱手送人:“枫叔慢走。”李枫回望一眼,确认房内人置好门栓转身离开。
江暄在院外一角站着,直到眼前灯烛熄灭再无光影。
汤府,长意手拿诗赋细看,若是十五岁的她,或许只会觉得此文辞藻累牍。随着身份越高,这些年饱读诗文,亦能看出这篇文章的精妙。
更是因为此,心里才更气。应天诗会那次,先落她面子,硬坐几个时辰一字不提,事了她又受哥哥暗自威慑,如此一通装模作样,分明是看不起她。
是,她才学高,骈文诗赋信手拈来,可怎能如此落她面子。
汤玉枢进房间来,正看见长意对着诗文默默流泪:“夫人,谁惹你生气了,是祈姐儿,还是安哥儿。”
长意拿帕子沾去眼下泪水,收拢了手中纸稿:“念起我与青衫这些年的生分,不由得伤心。”
今日公主府的事他也略有耳闻,汤玉枢不大看得上后宅女人的文笔,但青衫写的文章还是能引起他一些兴趣。
随意一瞟:“这,好像是江小公子的字迹。”
“这是抄录的,青衫写的诗稿他带走了。”
轻视逐渐变得严肃,渐渐在心底引起激浪。一遍看完,重头又复读一遍。
“此‘翩若惊鸿,婉若游龙。荣曜秋菊,华茂春松。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,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。远而望之,皎若太阳升朝霞;迫而察之,灼若芙蕖出渌波’,此文……全篇通为佳句。”
“夫君也认为这是一篇名赋。”
汤玉枢看到长意的神态,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,话音一转:“赋确是名赋,可若不是夫人办春日宴,为夫也看不到这样的名篇。如此说来,要先谢夫人。”
长意嗔怒他:“净会巧言花语。我是看明白了,你们男人不就是喜欢她那样的,越是不理不睬,越是趋之若鹜。”
“天地可鉴,我心里可只有你一个。”
“她竟写的来簪花小楷,我从没见她用过,你知道吗?”
青衫这小楷怎么练的,他比谁都清楚,心口不一说的就是此时:“你二人自小相伴,你都不知道,我更不清楚。”
怀拥贤妻,脑中思绪翻飞。他刚刚翻到最下面,看到另外两首词,青衫的小楷还是曾经的笔迹。源自他亲手所授,落墨运转中藏着他的笔锋。当初看不上的字迹,如今能瞧上一眼都是奢望。
一赋文,千古传,灵性至极。若不是投身权政,她是否能作更多的诗词歌赋。
再回到当今朝局,身处其中才知险要,东西风毫无章法乱吹。按照她的作风,从来先计后战,这般淆乱纷杂的场面不符合青衫办事习性。
多事之秋,不定则动,还需等等看。
平国史书已成,宋玉楼呈上御览,其中有失偏驳之处,碍于当今情面少不了用些春秋笔法。
历朝修史往往耗费三五载才完书,因着前朝刚覆灭几年,且主修人宋玉楼朝旧员的身份,材料收集迅速且完善,多方加持下不到一年的功夫就整理完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