日子在小心翼翼的隐匿和辛勤的劳作中悄然流逝。苏微雨腹中的孩子一天天长大,衣衫逐渐难以遮掩微微隆起的弧度。感受着体内新生命的活动,她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喜悦和期待,这是她在冰冷侯府从未体验过的温暖牵绊。但随之而来的,是日益沉重的焦虑。
她开始担忧生产时的风险。在这僻静的小屋,只有露珠一人在旁,若遇到难产或其他意外,后果不堪设想。她更害怕的是,新生儿的啼哭会引来不必要的关注,若恰好有官差或探子路过,很可能会暴露她们苦心隐藏的行踪。
这种双重压力迫使她必须提前做好准备。她不再满足于之前购买的普通补药,开始更深入、更有目的地研究草药知识。她向陈婆婆旁敲侧击地打听本地山上常见的草药,又让露珠借口“姐姐体弱需常年煎服草药调理”,去不同的药铺,每次只买少量几味药材,积少成多,慢慢配齐了一些用于产后调理、止血、消炎的常见草药。她仔细阅读能弄到的简易药书,有时是露珠从旧书摊淘来的,辨认药草,记录用法和剂量,甚至在小院里尝试性地种植了几株容易存活的。
同时,她也让露珠开始暗中学习接生的事宜。露珠借着帮忙的机会,向陈婆婆和其他一些年长的妇人打听本地生产的风俗、需要准备的东西、以及遇到各种情况该怎么办。陈婆婆只当是姑娘家好奇或者为她那“体弱”的姐姐操心,倒也说了不少。露珠将这些信息牢牢记下,回来再转述给苏微雨,两人一起紧张地学习和记忆。
然而,无论白天如何用忙碌和准备来填充,夜深人静时,深埋的恐惧依旧会攫住她。她常常被噩梦惊醒。
有时梦见萧煜带着大批侍卫,如神兵天降般踹开小屋单薄的门板,冰冷的目光锁住她,将她拖回那座金丝牢笼。
有时梦见孩子刚出生,哭声洪亮,却立刻被黑影般的人夺走,她拼命追赶,却怎么也追不上,只能眼睁睁看着孩子消失在一片黑暗中。
有时梦见生产时血崩,孤立无援,露珠哭喊着却无能为力,最终一切归于寂静。
每一次从这些噩梦中惊醒,她都浑身冷汗,心脏狂跳,需要紧紧捂住嘴才能不叫出声。她下意识地抚摸着自己隆起的腹部,感受着里面小生命的动静,才能稍稍平复那几乎要将她淹没的恐慌。
这些梦境是如此真实,以至于即使在新环境中获得了一丝安稳,她也从未真正安眠。警剔如同刻入了骨髓,任何夜间的异响——野猫跑过、风吹门窗、甚至是更夫遥远的梆子声——都能让她瞬间惊醒,摒息凝神倾听许久,确认安全后才敢重新躺下,却再也难以入睡。
她的脸上时常带着疲惫的痕迹,但眼神却异常清明和坚韧。恐惧没有击垮她,反而让她更加努力地为未知的那一天做准备。她知道,她能依靠的只有自己和露珠,她必须为了孩子,变得无比坚强。
坐吃山空绝非长久之计。眼看着钱囊日益干瘪,苏微雨知道必须想办法赚取一些收入。她最擅长的是女红,尤其是刺绣,技艺精湛,足以媲美京城最好的绣娘。但这身手艺此刻却成了双刃剑——过于出色的绣品在这个小县城太过扎眼,容易引人探究。
于是,她让露珠去接一些绣活时,特意嘱咐要最普通、工钱也最低的那种。她找来本地常见的粗糙绣样和布料,刻意模仿当地妇女那种略显笨拙、配色大胆但不够细腻的风格。她收敛起自己的灵性和技巧,一针一线都力求“普通”,将鸳鸯绣得略显呆板,将花卉绣得缺乏层次。这样做出来的绣品,交上去后只能换回极其微薄的铜钱,刚好够买些最基础的米粮菜蔬,勉强补贴家用。
露珠有时看着姨娘那双原本抚琴作画的手,如今却要刻意做这些粗糙活计,心疼得偷偷抹眼泪。苏微雨却显得很平静,她看着那几枚辛苦换来的铜钱,反而觉得踏实。这是靠自己的双手挣来的,干干净净。
夜深人静,或是独自做绣活时,她偶尔会想起姨母柳姨娘。想起姨母对她的呵护,想起最后那次见面时自己心中的愧疚和不舍,眼框便会发酸。不知道姨母现在怎么样了?萧煜有没有为难她?她一定以为自己真的打掉了孩子,万念俱灰地“病逝”了吧?想到这些,她心中充满酸楚和歉意。但她不敢打探任何关于京城的消息,那无异于自投罗网。
这份思念很快被她强制压下,转化为更实际的思考。她不能永远停留在临水县。这里距离京城还不够远,萧煜的势力或许仍有触及的可能。而且这里认识她们的人虽然少,但毕竟存在,孩子出生后,人多眼杂,难保不会出纰漏。
她开始更长远地规划未来。她仔细研究了之前记下的地理信息,询问陈婆婆南边更远处州府的情况。她决定,等孩子生下来,身体调养得稍微稳定一些,她们就继续向南迁移。要去一个气候更温暖、物产更丰富、距离京城更遥远的地方,最好是消息相对闭塞、户籍管理可能更松弛的偏远州县或水乡小镇。
她将这个想法告诉了露珠。露珠虽然对再次奔波感到畏惧,但毫无异议,只是更加努力地学习接生知识和照顾产妇婴儿的技巧,为那个即将到来的、充满风险又充满希望的时刻做准备。
苏微雨抚摸着自己日益隆起的腹部,眼神望向南方。暂时的蛰伏是为了更安全的未来。她就象一只筑巢的母鸟,小心翼翼地收集着每一根树枝草茎,为自己和即将出世的孩子,规划着名下一个更隐蔽、也更温暖的巢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