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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94章 知识的囚笼

随着万民议会的成立,镇南城,也随之进入了一种诡异的和平时期。

城东,悦来茶馆。

这里本是那群宗门弟子一言不合便掀桌子砸板凳的是非之地。

可现在,这两拨本该是水火不容的修士,竟能同坐于一堂之内。

虽然依旧是泾渭分明,相互之间怒目而视,但终究还是没有人再敢轻易地动手。

“王师兄,你此言差矣!”

一个穿着焚天谷统一制式红袍的年轻弟子,将手中的茶杯重重地顿在了桌上,发出一声闷响。

但他终究没有象以前那般,直接将那滚烫的茶水泼到对方的脸上

他只是从自己的怀中,取出了一本整个镇南城内人手一册的《万民议会纠纷处理暂行条例》,然后将那本小册子“啪”的一声,拍在了桌上。

“按照条例第三章,第七款之规定。”

他的声音充满了威严。

“此灵矿开采权之归属,理应由先到者得。我焚天谷弟子,于卯时三刻便已在矿区立下界碑,有留影石为证。”

“你等不动山的蛮子,辰时一刻方至,竟敢强行毁我界碑,占我矿区。

“此事,无论拿到哪里去说,都是你等理亏!”

他对面那个不动山弟子,闻言,脸上瞬间涨成了猪肝色。

他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,那股狂暴的血气之力,不受控制地从他的身上轰然爆发,将四周的桌椅都震得嗡嗡作响。

“放你娘的狗屁!”

他指着那个红袍弟子的鼻子,破口大骂。

“那矿区本就是无主之地!谁的拳头硬,就是谁的!”

“你他娘的少在这里跟老子掉书袋,有种出去练练!”

那红袍弟子被他这股气势所慑,下意识地便要后退半步。

可当他的目光落在那本摆在桌上的《条例》之上时,那股子本已是有些萎靡的气势,竟又重新变得强硬了起来。

“练练就练练,谁怕谁?!”

他同样站了起来,与那壮汉怒目而视。

“不过,不是在这里练。”

他伸出手指,遥遥地指向了城中央,那挂上了“万民议会”牌匾的巨大建筑。

“有种咱们去议事大厅,请荀祭酒,请那些议会代表,评评这个理!”

“去就去!”

一场本该是血流成河的宗门火并,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,演变成了一场关于“法理”与“证据”的口水官司。

这便是如今的镇南城。

一座被强行套上了文明枷锁的蛮荒之城。

巡天监,后院。

陆青言盘膝坐在那棵歪脖子树下。

他的双目紧闭,呼吸悠长而又缓慢,若有若无,几乎与这院中的风声,融为了一体。

他已经在这里枯坐了许久。

他敏锐地发现了一个问题。

自己的力量增长,似乎陷入了瓶颈。

那枚【天命官印】,依旧在他的识海之中缓缓地旋转着。

可无论他如何催动官印,如何炼化煞气,他的实力提升,都变得极其缓慢。

他心里很清楚,随着这南云州政治的波诡云谲,自己这个小角色,已经很难有再往上提升的空间了。

一层看不见的天花板,死死地压制着他,让他再也无法寸进分毫。

这种感觉,让他感到了一丝焦躁。

他缓缓地睁开了眼睛。

那双本该是平静如渊的眸子里,此刻竟泛起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烦闷与不安。

他知道,自己不能再这么等下去了。

他从怀中取出了两样东西。

一本,是从李玄风身上得来的《青云剑诀》。

另一本,则是荀子佩所赠予的,那枚记载着【一言定法】神通的竹简。

他先是拿起了那本《青云剑诀》。

神识探入,那篇浩瀚繁复的剑诀,再次涌入了他的脑海之中。

他将所有的心神,都沉浸到了那关于“筑基”与“金丹”的阐述之上。

他试图从这套早已被验证了千百遍的正统修仙体系之中,去查找一些可以与自己的道,相互印证,查漏补缺的东西。

然而,半个时辰之后。

他还是失望地放下了那本剑诀。

《青云剑诀》虽然精妙,但其内核逻辑,依旧是引天地灵气入体,炼化为自身法力。

这条路,从根子上,就与他那以官印为内核,以秩序与人心为资粮的道,截然不同。

自己或许能从中得到一些启发,但终究无法解决根本的问题。

他的目光,落在了那枚竹简之上。

【一言定法】。

他伸出手,将那枚冰凉的竹简,握在了自己的手心。

神识探入。

“嗡”

一声轻响。

一股与《青云剑诀》那浩瀚繁复截然不同的信息洪流,涌入了他的脑海之中那信息,没有功法,没有图谱,甚至没有一个字提及“灵力”、“经脉”、“丹田”、“境界”。

通篇,都充斥着“主体”、“客体”、“话语”、“规训”、“谱系”等他完全无法理解的玄奥词汇。

这根本就不象是一本修真功法,反倒象是一本不知所云的哲学论着。

“主体,并非是先验的存在,而是被话语所构建的产物————”

“权力,并非是自上而下的压迫,而是弥散于社会关系网络之中的一种生产性的力量————”

“真理,并非是客观的存在,而是特定历史时期,话语斗争胜利的结果————

,陆青言一字一句地看着,只觉得自己的太阳穴,正一阵阵地抽痛。

这他娘的到底是什么东西?!

他强行压下心中的烦躁,一遍又一遍地反复地研读着。

他试图从这堆充满了思辨意味的故纸堆里,去查找哪怕是只有一丝一毫与“力量”相关的蛛丝马迹。

可他失败了。

这竹简从上到下都透露着一股奇怪。

看来,自己要去找荀子佩帮自己解一下惑了。

深夜,镇南城郊外,稷下别院。

这里没有高墙,没有护卫,只有一片在月光下随风摇电的竹林,和那从书房之内透出的一点豆大的昏黄灯火。

陆青言推开了那扇虚掩着的院门。

他径直穿过了那片在夜风中发出“沙沙”声响的竹林,来到了书房之前。

书房的门,同样没有关。

荀子佩就坐桌前,仿佛早已在此等侯多时。

——

他的身前摆着一壶凉茶。

“坐。”

他对着陆青言对面的那个空位,随意地指了指。

陆青言依言坐下。

他将那枚早已是被他摩挲得有些温润的【一言定法】竹简,轻轻地放在了桌上之上。

“祭酒大人。”

他开门见山,声音里没有半分的客套。

“晚辈不解。”

荀子佩抬起了头。

他看着陆青言那双充满了求知欲,却又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焦躁的眼睛,脸上却露出了尤豫之色。

他没有去碰那枚竹简,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。

“陆御史,有些事情,知道了未必是好事。”

“一旦踏入这个领域,你将再也无法回头。”

“你会看到一个,与你认知中完全不同的、更为残酷的世界。”

这番话将陆青言心中那股因为力量瓶颈而生出的烦躁浇熄了大半,但也让他对这枚竹简背后所隐藏的秘密,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好奇。

他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,眼前这个老人并非是在故弄玄虚。

他沉默了片刻,然后从座位上站起了身。

“祭酒大人。”

“晚辈知道,有些事情是要付出代价的。”

他看着荀子佩,说出了自己的筹码。

“若您肯为我解惑。”

“日后,无论是在南云,还是在神都。”

“我陆青言都愿以您马首是瞻,为您之道,开疆拓土。”

荀子佩思虑了片刻,为了陆青言跟夏启明撕破脸,值得吗?

半晌。

值得。

他终于还是点了头。

“也罢。”

“以你的悟性,迟早也会触碰到这层窗户纸。”

“早一些知道,或许对你,对这天下,都是一件好事。”

他说完站起了身,带着陆青言走入了书房之后的另一个小房间。

房间内没有陆青言想象中的典籍,只有一片空旷,以及那从四面八方倾泻而下,如同水银般的清冷月光。

整座密室的穹顶,竟是由一整块透明晶石所打造而成。

站在此地,抬头仰望,那片浩瀚无垠的璀灿星河,便如同画卷般在头顶之上展开。

“陆青言。”

荀子佩背着手,站在那片星光之下。

“在解开你心中疑惑之前,老夫想先问你一个问题。”

他抬起头,看着那片,亘古便已存在那里的星空。

“你觉得修行是什么?”

陆青言愣住了。

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。

修行————不就是修行吗?是引气入体,是筑基结丹,是追求那更强大的力量,与那虚无缥缈的长生之道。

但这肯定不是荀子佩想要的答案。

看到陆青言思考半天,也没有回答,荀子佩直接回答道:“是掠夺。”

“是将这天地之间,本是属于万物众生的灵气,用一种野蛮而又自私的方式,据为己有。”

“是将他人的气运,他人的机缘,他人的生命,都当做自己向上攀爬的阶梯“”

门”这,便是你我如今所看到的,这个修仙世界的本质。”

陆青言的心向下一沉。

他知道,今夜,他或许真的会听到一些足以颠复他三观的东西。

“可你是否想过————”

荀子佩转过身,他的双眼在星光的映照之下,亮得有些骇人。

“为何这方天地,会允许我等如此肆无忌惮地掠夺?”

“为何那高高在上的天道,会降下所谓的灵根,筛选出那万中无一的幸运儿?”

“又为何,会在修士的道途之上,设下一道又一道,名为瓶颈与天劫的关隘?”

他每问一句,都象一柄重锤,狠狠地砸在陆青言的心上。

“这————”

陆青言愣住了。

他从未系统地思考过这个问题。

他结合着从《青云剑诀》与《镇狱神体》中所学,沉声回答:“道,是路径,是方法。是炼精化气,炼气化神,最终超脱凡俗,追求更强力量与更长寿元的方法。”

这个回答,囊括了当世修仙界九成九的认知。

然而,荀子佩在听完之后,却缓缓地摇了摇头。

“你错了。”

“或者说,你所知道的这一切,都只是被允许知道的真理而已。”

话音落下的瞬间,荀子佩那干瘦的身体里,一股浩瀚磅礴的气息,轰然爆发o

正是将张狂和熊开山所制服的那股力量。

在这股力量的笼罩之下,整座密室,仿佛从现实世界之中被硬生生地剥离了出来,化作了一方独立的灰白色精神空间。

陆青言只觉得自己体内的黑金色官气,在这片诡异的寂静之中,变得迟滞,晦涩,难以调动分毫。

这便是荀子佩的法身象【理想言谈情境】。

“此法象,便是我之道的体现。”

荀子佩的声音,在陆青言的识海之中直接响起。

“陆青言,你可知,如今流传于世的炼气—筑基—金丹—元婴”这套主流修行体系,并非是天然存在的天道至理。”

他的声音,石破天惊。

“它是被人为构建出来的知识体系!”

“构建?!”

陆青言的心神,彻底被这两个字所震撼。

“不错。”

荀子佩的眼中,流露出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敬畏。

“大夏开国太祖,并非寻常的帝王,而是一位修为通天,其道已然触及世界本源的无上存在。”

“他当年平定天下,靠的不仅仅是百万雄兵,更是他用自己的无上大道,强行改变了整个大夏王朝疆域内的天地法则!”

“他以镇国龙脉为基础,创建了一套全新的灵气循环与法则秩序。”

“然后,他创立并推广了“炼气—筑基—金丹”这套功法体系。”

“这套体系,高效、稳定、易于传承,但其内核————”

荀子佩看着陆青言那双早已是充满了骇然的眼睛,一字一顿地说道:“————是将所有修士的修行,都纳入到了他所定义的这个道的框架之内。”

“这是一座囚笼。”

“一座用知识所构建起来的,看不见的囚笼!”

荀子佩的话狠狠地砸在陆青言的心上。

“我们所有人,都活在开国太祖的法身象里!”

“我们呼吸的灵气,是经过龙脉过滤的灵气。”

“我们修炼的功法,是在太祖定义下进行的修炼。”

“我们追求的筑基、金丹,不过是太祖为我们设置好的一个个提升阶段。”

“理论上,所有在这套体系内修行的修士,无论修为多高,其力量本源都与龙脉相连,都会在冥冥之中受到皇权的节制。”

“皇帝,才是这套体系最终的管理者。”

话音落下。

陆青言呆呆地站在那里,大脑一片空白。

不。

不对。

他抬起头,看向荀子佩。

“祭酒大人。”

他的声音,在这片灰白色的精神空间之中,清淅无比。

“既然如此,那您呢?”

“您的这套诡异神通,似乎也并不在那套炼气—筑基—金丹”的体系之内吧?”

“您又是如何跳出这座囚笼的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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