塔娜公主走出北蛮王寝宫时,脸上已恢复了平日的雍容与一丝恰到好处的、因父王病重而生的忧色。她手中并未拿着任何卷轴,但那雕刻着狼首图腾的紫铜盒子,却被她看似随意地捧在身前,十分显眼。
早已守候在殿外廊下的拓跋烈,几乎立刻就注意到了那个盒子。他瞳孔骤缩,眼中瞬间布满阴霾。在他的认知里,这盒子里装着的,必然是父王刚刚立下的传位诏书!而塔娜此刻拿着它出来,意味着什么?父王难道真的……?
他强压着翻腾的怒火和惊疑,快步迎上前,挡住了塔娜的去路,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冷硬和试探:“王妹真是父王的贴心人,这么快就……拿到‘东西’了?”他的目光死死盯住那个铜盒,仿佛想用眼神将其洞穿。
塔娜公主停下脚步,抬起眼,平静地迎上他充满敌意的视线。她非但没有将盒子藏起,反而用指尖轻轻抚过盒盖上冰冷的狼首雕刻,唇角勾起一抹极淡、却意味深长的弧度。
“王兄说笑了。”她的声音不高,却清淅地传入拓跋烈耳中,“父王只是交代了些事情,让我……妥善保管此物。”她刻意在“妥善保管”上微微停顿,目光扫过拓跋烈紧绷的脸,“父王方才还提及,希望我们兄妹二人日后能同心协力,共保北蛮安定。只是不知……王兄是否真能体会父王的这番……‘深意’?”
她的话语含糊其辞,既未承认盒中是传位诏书,也未否认,反而将“同心协力”和“深意”这些词抛了出来,配合着她那看似平静实则隐含锋芒的眼神,以及手中那无比刺眼的铜盒,每一处都在疯狂挑动拓跋烈那根多疑的神经。
拓跋烈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。同心协力?深意?难道父王真的老糊涂了,打算将王位传给这个女人?还是说,这盒子里另有玄机,是父王用来制衡他的手段?塔娜这反常的镇定和隐隐的挑衅,更让他觉得其中有诈。
“王妹还是先管好自己吧!”拓跋烈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,语气森冷,“有些东西,拿在手里,未必是福气,小心……烫了手!”他意有所指地警告,目光如同淬毒的刀子刮过那铜盒。
塔娜公主却只是微微一笑,那笑容里带着一丝让人捉摸不透的淡然:“是福是祸,犹未可知。或许……正如父王所说,一切早有定数呢?王兄,还是先进去探望父王吧,他方才还问起你。”
她不再多言,捧着铜盒,与拓跋烈擦肩而过,步履从容地向着宫外走去,留下一个让拓跋烈恨得牙痒痒的背影。
拓跋烈盯着她离去的方向,胸口剧烈起伏,拳头攥得咯咯作响。塔娜那番含糊的话语,那个该死的盒子,还有她那副仿佛胜券在握的姿态,都象一把把火,烧灼着他的理智。父王到底跟她说了什么?盒子里到底是什么?难道父王真的改变了主意?
强烈的危机感和被愚弄的愤怒交织在一起,让他几乎要失控。他猛地转身,带着一身戾气,快步冲进了寝宫。他必须亲自确认父王的态度!如果……如果父王真的偏袒塔娜,那他绝不能坐以待毙!
塔娜公主走出宫殿,感受到背后那几乎要实质化的冰冷视线,嘴角的弧度微微扩大。很好,种子已经种下,以她这位王兄多疑冲动的性子,很快就会自己行动起来。她只需要耐心等待,等待他按捺不住,做出些足以授人以柄的蠢事。
她轻轻摩挲着冰凉的铜盒,眼神锐利如鹰。这北蛮的王座,她倒要看看,最终会鹿死谁手。
王庭内的气氛一日比一日紧绷。关于北蛮王病危的流言如同草原上的风,无孔不入,吹进了每一条街巷,也传到了“驼铃”客栈萧风和徐知远的耳中。权贵府邸的守卫明显增强,巡逻的骑兵队伍也更加频繁,空气中弥漫着山雨欲来的压抑。
萧风与徐知远在客房内低声商议,窗纸映出他们凝重的剪影。
“风声越来越紧,北蛮王一旦撑不住,王庭必乱。”徐知远声音低沉,“拓跋烈和塔娜公主都不是忍气吞声的主,届时恐怕第一件事就是清算异己,掌控大局。苏姑娘留在拓跋烈眼皮底下,太危险了。”
萧风点头,眉头紧锁:“必须尽快送她走。我们拿到了一份图,世子爷那边想必也有进展,不能再让姨娘涉险。趁现在乱象初显,各方注意力都在王位争夺上,是撤离的好时机。”
“我去安排最后一条安全的撤离路线和接应点。”徐知远起身,“你设法通知柳大家,让她务必尽快告知苏姑娘,早做准备。”
当夜,柳如烟再次以送日常用度的名义来到大皇子府。偏院内比以往更加安静,舞姬们似乎也感受到了外界的不安,少了些许嬉闹,多了几分惶然。
苏微雨的脚伤已好了七八成,在人前她依旧小心掩饰,步伐比常人稍慢,但在无人的深夜,她已能较为顺畅地行走甚至小跑。见到柳如烟,她眼中流露出询问。
柳如烟将带来的东西一一拿出,依旧是些普通的衣物和脂粉。侍卫检查得比往日更加仔细,甚至抖开了每一件衣服。
“近来天凉,给你带了件厚实些的夹袄。”柳如烟将一件靛蓝色的普通夹袄递给苏微雨,语气如常,“过两日恐怕还有寒流,自己多当心,该添衣时别耽搁。”
在苏微雨接过夹袄时,柳如烟的手指借着衣物的掩护,极快地在苏微雨手背上划了三个短促的横线,随即松开。
“我瞧着府里近来也安静,你正好趁此机会把伤彻底养好。”柳如烟继续说着,目光平静地看着苏微雨,“等风头过了,或许……就有机会回家了。”
苏微雨的手指猛地收拢,攥紧了那件夹袄。三个横线,是之前约定中代表“紧急撤离”的暗号。“回家”……她听懂了。王庭将有大变,萧风他们决定先送她走。
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,有对即将脱离险境的如释重负,也有对萧煜处境的深深担忧,更有一种未能亲自看到他脱险的不甘。但她知道,此刻自己留下已无太大作用,反而可能成为软肋。
她低下头,掩饰瞬间泛红的眼圈,声音细弱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坚定:“谢谢柳姑娘……我明白了。我会……好好准备。”
柳如烟微微颔首,不再多言,留下东西便离开了。
房门关上,苏微雨靠在门板上,深深吸了一口气。她将那件夹袄紧紧抱在胸前,仿佛能从中汲取力量。必须走了。她看了一眼自己基本痊愈的脚踝,眼神变得决绝。
接下来的时间,她更加快了隐秘的康复训练,同时开始不动声色地整理自己的几件贴身物品,将柳如烟之前给的锦囊和那支木簪妥善藏好。她仔细观察着府内侍卫换班和巡逻的规律,默默记下可能利用的路线和时机。
白天,她依旧是那个沉默怯懦、脚伤未愈的舞姬“阿雨”。夜晚,她则在黑暗中睁着眼,耳朵捕捉着府内的一切动静,身心都处于一种蓄势待发的状态,只等待那个约定的信号到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