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宴散去,回到公主府那间陈设华美却如同牢笼的客舍,萧煜屏退了塔娜公主派来“照料”他的侍女。房门关上,他脸上那种温顺的麻木瞬间褪去,取而代之的是深不见底的疲惫与压抑的痛楚。
他走到窗边,推开一丝缝隙,任由冰冷的夜风吹拂他滚烫的额头。脑海中反复回放着夜宴上苏微雨起舞的画面。她旋转时微微颤斗的指尖,她扬袖时刻意维持的笑容,她眼神流转间那强装出来的、与本性截然不同的讨好……每一个细节都象一根针,扎在他的心上。
他看得懂她的努力,也看得懂她的恐惧。她是为了他,才将自己置于拓跋烈那审视的目光下,如同在刀尖起舞。这份认知让他心如刀绞,更涌起一股强烈的自责。他不能再让她这样冒险了。
“必须加快……”萧煜低声自语,眼神骤然变得锐利而坚定。原本为了降低戒心、徐徐图之的计划,因为苏微雨的出现而被打乱。他不能再等,不能再慢。塔娜公主对他确有几分不同,这份“不同”是他目前唯一的保护伞和可利用的资源,但同样也是束缚。他需要尽快拿到那份他潜伏于此的最终目标——北蛮王庭的边防兵力部署图。
同时,他必须设法与外界取得联系。萧风和徐知远一定在王庭某处,苏微雨的出现就是证明。他需要让他们知道自己的计划,需要里应外合。
他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漆黑的夜空,脑海中浮现出柳如烟的身影。今晚,那个女子一直巧妙地将苏微雨护在身后,面对拓跋烈的试探不卑不亢,反应机敏。更重要的是,他注意到,当苏微雨舞蹈时,柳如烟看似随意站定的位置,恰好能隔开大部分投向苏微雨的、来自主位方向的视线。那是一种不动声色的保护。
一个能在拓跋烈面前周旋,又愿意冒险保护苏微雨的人……萧煜的手指无意识地在窗棂上敲击着。风险很大,但或许是眼下唯一可能传递消息的途径。
大皇子府的书房内,烛火将拓跋烈高大的身影投在墙壁上,微微晃动。他负手站在窗前,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,脸上没有了宴席上的随意笑容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冷凝。
侍卫统领躬身立于他身后,汇报着监视结果:“殿下,宴席期间,属下等人密切注意‘阿雨’与那中原男子萧煜。‘阿雨’舞姿虽与众不容,但眼神流转自然,与多位宾客皆有接触,未曾刻意回避主位,也未曾与萧煜有任何眼神交汇。萧煜则全程低头,对歌舞毫无反应,甚至未曾抬眼看过场中。”
拓跋烈沉默着,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佩的纹路。半晌,他才缓缓开口,声音低沉:“太正常了。”他转过身,眼中锐光一闪,“一个身世凄苦、奋力攀爬的小小舞姬,在皇子夜宴上竭力表现,合情合理。一个记忆混沌、体弱温顺的傀儡,对周遭漠不关心,也合情合理。”
他走到书案前,一掌按在冰冷的桌面上,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:“可这两份‘合情合理’放在一起,偏偏发生在两个被本王怀疑的人身上,就是最大的不合理!”
他抬眼看向侍卫统领,目光如刀:“事有反常即为妖。他们越是沉得住气,越是表现得毫无关联,就越证明此二人非同一般,背后定然有所图谋,且所图非小!”
侍卫统领心神一凛,头垂得更低:“殿下明鉴。那……接下来该如何?”
拓跋烈深吸一口气,压下心头的躁意,重新恢复了那种掌控一切的冷静:“继续盯紧。醉月楼那边,柳如烟和那个‘阿雨’,给本王十二个时辰不间断地盯死,她们见了什么人,说了什么话,哪怕只是出门买了盒胭脂,都要给本王查清楚!公主府那边,萧煜的看守再加强一倍,他院里的任何一个下人,都给本王仔细筛一遍!本王不信,他们能一直按捺得住!”
“是!”侍卫统领领命,快步退下。
书房内重归寂静。拓跋烈走到墙边悬挂的北蛮王庭疆域图前,目光落在代表王庭内核的位置,眼神幽暗。他低声自语,仿佛在说服自己,又象是在坚定信念:“萧煜……还有那个来历不明的女人……你们最好一直这么‘正常’下去。否则,只要露出一丝马脚……”
与此同时,醉月楼小院内,柳如烟卸去钗环,对坐在镜前依旧有些心神不宁的苏微雨说道:“今晚这一关,算是暂时过去了。拓跋烈没有当场发难,说明你的表现没有给他抓住把柄。”
苏微雨轻轻“恩”了一声,手指绞着衣带:“可他不会就这么算了的,对吗?”
“当然不会。”柳如烟语气肯定,“他那种人,疑心一起,不查个水落石出绝不会罢休。接下来,我们周围的眼线只会更多。”她转过身,看着苏微雨,“所以,我们更要沉住气,比之前更小心。在没有万全把握之前,绝不能轻举妄动。”
而在遥远的据点,收到“夜宴平安结束,但大皇子府监视骤然加强”的消息后,萧风和徐知远对视一眼,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。
“拓跋烈这是铁了心要挖出底细。”徐知远沉声道。
萧风握紧了拳,指节泛白:“他知道我们在暗处,这是在逼我们动。我们越不动,他越不会放松。”
徐知远点头:“没错。所以,我们更要稳如磐石。告诉下面所有暗线,进入静默期,非生死攸关,不得传递任何消息。萧风,你那边和巴根的交易照旧,但绝口不提任何与公主府内部相关之事,只谈生意。”
“明白。”萧风应下,眉头紧锁,“只是苦了世子和姨娘,要在那龙潭虎穴里,独自应对。”
夜色更深,王庭各处,几方人马都在各自的立场上绷紧了神经。平静的表面下,暗涌湍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