镇国公府正厅内,死一般的寂静被国公夫人压抑的悲泣和两位小姐的哭声打破。
苏微雨站在原地,身体僵硬,怀里孩子的温热是她唯一能感知到的真实。老镇国公转述的每一个字都象重锤砸在她心上——“身负重伤”、“下落不明”。可她脑子里却嗡嗡作响,反复回荡着一个声音:不可能。
这怎么可能呢?
那是萧煜啊。是那个在千军万马前都面不改色、运筹惟幄的萧煜。是那个能将她轻易找到、在她最无助生产时笨拙却坚定地照顾她的萧煜。是那个面对朝堂打压依旧沉稳如山、让她不自觉想去依靠的萧煜。他那么强大,仿佛世间没有任何事能真正击倒他。
“不……”一声极轻、几乎听不见的呢喃从她苍白的唇间溢出。
抱着孩子的骼膊下意识地收紧了,仿佛怀中的萧宁是她此刻唯一的浮木。她抬起泪眼模糊的脸,看向老镇国公,声音轻颤,带着一种近乎荒谬的质疑:“国公爷……陛下……陛下是不是弄错了?世子他……他怎么可能会……”
她说不下去“下落不明”这四个字,仿佛一说出来,就会变成真的。
老镇国公看着微雨失魂落魄、不愿相信的模样,心中更是酸楚悲痛。他何尝愿意相信?那是他最出色、引以为傲的长子!他沉重地摇了摇头,声音沙哑:“陛下亲口所言……岂会有误……”
“可是!”苏微雨急切地向前迈了一小步,逻辑混乱却异常坚持,“他那么厉害!边关的战报以前不也常有惊无险吗?这次一定也是!一定是消息传错了!或者……或者他只是暂时躲起来疗伤了?对,一定是这样!”她象是在说服众人,更象是在说服自己,眼神里带着一种脆弱的执拗。
旁边的萧玉珍哭得更大声了:“嫂子……可是三皇子妃她说……”
“她胡说!”苏微雨猛地打断她,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尖锐,但随即又软了下来,象是被抽干了力气,低声重复,“她一定是胡说的……她恨我,恨世子,她的话怎么能信……”
国公夫人用帕子捂着嘴,强忍悲痛,看到苏微雨这般模样,心下恻然。她深吸一口气,努力维持着一家主母的镇定,尽管声音也在发颤:“微雨说得对……现在不是自乱阵脚的时候。陛下不是说了吗?已经派了安远侯爷去寻了,一定会找到煜儿的!”
她这话既是说给苏微雨听,也是说给在场的所有人听,更是说给自己听。
老镇国公也缓过神来,重重咳了一声,压下喉间的哽咽,恢复了三分往日的威严:“夫人说得是!都别哭了!煜儿福大命大,定然能逢凶化吉!在我们没有确切消息前,谁也不许慌,不许出去乱说!尤其是你,玉珍,”他看向小女儿,“今日林婉清所言,一个字都不许再对外提起,就当没听过!一切,等宫里的确切消息!”
萧玉珍被父亲严厉的语气吓到,抽噎着点头。
老镇国公又看向苏微雨,语气放缓了些:“微雨,你身子弱,还要照顾宁儿,更要稳住心神。先带宁儿回听竹苑休息吧。一有消息,立刻通知你。”
苏微雨木然地点头。露珠早已在一旁哭红了眼,此刻赶紧上前,小心翼翼地扶住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的苏微雨。
回到听竹苑西厢房,露珠将已然睡着的萧宁轻轻放进摇篮。一回头,看见苏微雨怔怔地坐在床边,目光空洞地望着窗外,脸上泪痕未干,却再无泪水流下,只是那脸色白得吓人。
“小姐……”露珠心疼地唤道,递上一杯热茶。
苏微雨没有接,只是喃喃自语:“露珠,我不信。你信吗?”
露珠的眼泪又掉了下来:“奴婢……奴婢也不知道……但是世子爷那么厉害……”
“他一定没事的。”苏微雨打断她,语气忽然变得异常坚定,象是在给自己下某种决心,“他答应过……会回来的。”虽然萧煜从未说过什么甜言蜜语,但他离开前那深深的一瞥,她记得清楚,那里面有承诺。
她不能乱。她还有宁儿。如果……如果萧煜真的……她不敢想下去,心脏又是一阵揪痛。
这时,门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和压抑的啜泣声。柳姨娘得了消息,急匆匆从清辉院赶了过来,一进门就拉住苏微雨的手,未语泪先流:“我的儿……怎么会出这样的事啊!这要是世子有个万一……你可怎么办?宁儿怎么办啊?”
柳姨娘的担忧总是最实际,最贴近她们母女生存的层面。她的话像针一样扎在苏微雨强撑的镇定上。
苏微雨反手握住姨母冰凉的手,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:“姨娘,别怕。世子会没事的。陛下已经派人去寻了。在找到他之前,我们只管照顾好自己,照顾好宁儿。府里现在不能乱,我们听竹苑更不能乱。”
她拿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冷静,仿佛那个曾经只想着逃离、内心惶惑不安的少女,在巨大的潜在危机面前,被迫迅速成长了起来。她现在不仅是苏微雨,是萧煜的妾室,更是萧宁的母亲。
柳姨娘看着外甥女异常镇定的脸,愣了愣,哭声渐渐止住,象是找到了主心骨,连连点头:“对,对……你说得对……不能乱……”
苏微雨让露珠照顾好柳姨娘,自己则走到摇篮边,默默地看着儿子熟睡的小脸。小小的五官,依稀已经有了萧煜的影子。
她轻轻握住儿子挥舞的小手,心里一遍遍地重复:萧煜,你一定要回来。你还没有亲眼看着宁儿长大,你还没有……你还没有给我一个确切的答案。
那种风雨同舟后滋生出的、她尚未完全厘清的情感,在此刻化为最纯粹的担忧和不肯放弃的信念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