本以为免不了一番唇舌争论,但奇怪的是,在她释放完强硬态度后,男人竟意外地沉默下来。
车内陷入安静。
闵恬清眸微转,拿馀光观察身旁人的表情,得出结论,大导演不高兴。
为什么。
做人总要言而有信,不然白纸黑字的协议,签着有何意义?
思来想去,都是她给惯的。
果然,有时候太顺从乖巧,也不是什么好事。
想到这里,闵恬咽了咽嗓子,轻声道:“麻烦开一落车门,我要上楼卸妆,皮肤有点难受。”
一句话,唤回关驭洲的思绪。
他侧头看着她,静静凝视一阵,抬手伸向中控。
解锁的下秒,闵恬几乎没做尤豫,淡定甩上车门,面不改色地快步离开。
走得太急,手机忘在座位上。
恰逢传来震动声,进入一条信息。
关驭洲慢条斯理扫过屏幕,定格【韩朔】两字,虽看不到具体内容,但在此情此景下,却显得格外刺眼。
收回视线,他拿起粉红外壳的手机,推门落车。
闵恬一进电梯,觉得两手空空不习惯,才察觉到手机忘拿。
懊恼地轻拍脑门,无奈,只得迅速按下梯门键。
电梯再次打开,脚刚踏出一半,冷不丁撞上坚硬结实的胸膛,闵恬倏然抬头,对上男人深邃的黑眸。
“”
这人走路,好象从不带声。
“那个,我手机”
话没讲完,被关驭洲捏住后颈送回轿厢,淡嗓落下:“刚刚不是跑得挺快?”
闵恬:
小气。
腹诽间,粉红外壳手机递到面前。
她作势要去拿,扑了个空。
关驭洲临阵反悔,视线定在她脸上,低问:“韩朔今年多大。”
莫明其妙的问题。
“32岁,怎么了?”闵恬眼神疑惑。
三十二
关驭洲唇角轻抬,勾出淡笑,笑不达眼底,“记得倒挺清楚。”
额。
意识到话不对题,闵恬解释道:“我猜的,上次你不是说,韩老师跟你年龄相仿?”
关驭洲闻言,神色缓和下来。
经历车库差点被认出的惊险,闵恬只想赶紧回房间,以至于梯门一开,她就迫不及待地迈出去。
不对,手机。
叹气正要转身,却见男人已气定神闲地跟上来。
“关导,熬了一夜,你不回去睡觉?”她体贴地问。
关驭洲面色平静:“去你房间。”
“”
这层除她以外,还住着其他几名主创成员,不便在走廊拉拉扯扯。
于是,只能采用迂回战术。
闵恬轻咳一声:“今天太累,不宜过度消耗身体,要不,咱们改天?”
话落,空气瞬间凝滞。
一股难以言喻的缄默弥漫开来。
身侧迟迟无反应,仿佛没听到她刚才的暗示和提议。
直至快到房间门口,男人才不明意味缓缓启唇,“改天,具体是哪天。”
把闵恬问住。
按常理,此处应当尊重女性,话题点到为止即可,大导演竟然如此没素质。
她拒绝回答。
从兜里掏出房卡,不再绕弯子,直接撵人:“为你的健康着想,还是等——”
等等。
闵恬竖起耳朵,敏锐地听到走廊尽头,似乎有人过来。
脚步声夹杂着谈话声,越来越近。
熟悉的既视感涌上心头,可真是,惊心动魄的一天。
显然,关驭洲也察觉到突发状况,静立原地,视线落在面前人丰富变换的小脸上,身形稳如泰山,没有主动离开的意思。
箭在弦上。
闵恬顾不得太多,动作麻利地刷卡,一把攥住男人的袖管,不费吹灰之力把人拉进房间。
刚合起门,魏家铭和杨文序就出现在走廊转角,前后相差不到两秒。
门板后,闵恬凝神摒息,待人走远,才幽怨地抬眸,对上罪魁祸首似笑非笑的眼。
对视一阵,她不咸不淡地移开,“你自便,我先去洗澡。”
说完,径直朝里走去。
大约半小时后,晨光熹微,通过窗帘缝隙,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狭长而温暖的光带。
闵恬顶着吹干的头发,从浴室出来,却发现关驭洲并没有离开。
他靠坐在客厅沙发上,微仰着头,闭着眼睛,眉心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倦意,好似已经睡着。
距离开工仅剩三小时,就算铁打的身体,这样通宵达旦也吃不消。
看着男人眼下的淡淡阴影,闵恬终究不忍叫醒,拾起茶几上的空调遥控器,将室内温度调高两度,转身进卧室。
薄毯质地细腻柔软,是出发来基地前,阿姨特地替她打包装好的。
闵恬俯身,小心翼翼展开,动作轻缓地盖在他身上,毯子边缘掠过他线条硬朗的下颌,心底莫名划过异样。
凌晨拍摄时,关导也是这样给她盖的毯子。
当时现场有两位摄影师,难道就全程旁观,未生多疑?
思忖间,正当她掖好毯角,准备起身离开时,一只温热大手毫无预兆地复上她纤细的腰肢。
掌心滚烫的温度隔着单薄居家服面料,清淅地烙印在肌肤上,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,微微一沉。
闵恬猝不及防,低呼一声,重心不稳,整个人被他揽着腰重新带回沙发旁,几乎是半趴伏在他胸膛上。
她迟钝半瞬,抬起头,撞进一双深邃幽黑的眼里。
男人神识清明,蛰伏眸底深处的侵略和兴味,哪有半分刚醒的迷朦。
闵恬不可置信瞪着他,这人在装睡?
刚刚盖毯子,他也醒着?
想到这里,脸颊不受控制地漫上绯红,闵恬试图挣扎起身,却被他圈在腰上的手臂禁锢得更紧。
关驭洲睡眠极浅,常年高强度工作和审片,养成他对周遭环境稍有风吹草动都极其敏感的习惯。
闵恬在屋内走动时,他就已半醒。
尤其当她沐浴后,那股清甜馥郁,独属于她的体香丝丝缕缕萦绕鼻息间,想忽视都难。
关驭洲并未解释,只用掌心揉了揉怀里人脑袋,沙哑低问:“几点了?”
好吧,看来是冤枉他。
闵恬按捺心底掀起的波澜,平复情绪:“刚到七点,你抓紧时间休息,如果沙发不舒服,就去我床上睡。”
自然而然讲出口,带着她自己都未察觉的纵容。
关驭洲黑眸微垂,目光落在她因些许窘迫而微红的脸颊上,唇角勾起极淡的弧度,不答反问:“不赶我走了?”
提及此,闵恬强行压下的忿忿不平又冒出头。
她瘪了瘪嘴,软嗓夹杂平日罕见的娇嗔:“从你刚刚在门外的表现,我可以有一百个理由把你撵出去,但仔细一想。”
话音稍顿,意识到自己反应有点奇怪,连忙收敛心神,板着小脸继续:“万一你心生记恨,后面拍戏给我穿小鞋,一直喊“咔”,岂不是得不偿失?所以,权衡之下,决定忍一时风平浪静。”
一番分析,有理有据。
关驭洲静静听完,脸上没什么明显的表情,只是眼底掠过薄薄笑意。
静默片刻。
他淡声开口,语气平稳却饱含纠正的意味:“片场ng,不算穿小鞋。”
“那算什么?”闵恬下意识追问。
男人凝视着她,薄唇轻启,吐出两个字:“偏爱。”
“”
神特么偏爱。
这变态的破爱,不要也罢。
闵恬一口气噎在胸口,上不来下不去,愈觉脸颊更热。
总觉得,大导演话里有话,似乎在提前打预防针,又象在不动声色铺设一张无形的网,打算ng她一百遍的网。
不由想起旧插曲,上次在深水湾别墅,看到的那段港区女演员采访视频,从言语间不难听出,此人对关导又爱又恨,即使被卡戏,也难掩倾慕与感激。
呵,中央空调。
一股微妙的酸意不受控制地涌入心头,她扭开脸,避开他过于专注的视线,不冷不淡道:“照这么说,以前被关导‘偏爱’的演员,恐怕多到数不胜数吧。”
看她闹别扭的侧脸,关驭洲神色不自觉柔和下来,温腔耐心解释:“ng也要分情况,有的是表演不够满意,需要反复调整。而有的”
他微微停顿,目光如同实质,描摹着她细腻眉眼,声音压得更低,“是私心作崇,想让她在镜头前,呈现出最完美的状态。”
近乎直白的情话,裹挟他独特的沙哑嗓音和灼热气息,钻入耳蜗。
闵恬感觉自己体温烫得惊人,心跳失序,像揣了只顽皮的兔子。
这话根本没法接。
关导什么时候变得,擅于花言巧语,哄女孩子开心了。
可偏偏,他深沉认真的眼神,又让人无法轻易将这定义为轻浮的调情。
即便如此,残存的理智仍让她试图在这逐渐升温的氛围中,夺回一点主导权。
她深吸口气,言归正传:“碍于风险规避原则,以后我们私下见面,最好不要超过一周一次。若有特殊情况,就事先微信沟通,不能搞突袭,不能一言堂,不能独断专行,不顾及对方的感受。”
私下见面,讲得比较委婉含蓄,实则彼此心知肚明,暗指更为亲密层面的夫妻生活。
关驭洲闻言,并未立刻反驳。
只慢悠悠抬起眼,目光在她强作镇定的脸上巡视一圈,眼神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。
他慢条斯理开口:“不能一言堂,所以,一周一次的频率,你是跟谁商量而得出的结果。”
“”
不得不说,能做导演的人,逻辑也是满分。
一句话直接命中要害,将她强制创建的“公平条约”打回“单方面决议”的原形。
闵恬被问得语塞,脑子飞速转动,搜寻着合理说辞。
片刻,她语气诚恳:“这件事归根结底,其实是为你好。每天拍摄本就很辛苦,耗费心神体力,如若不懂节制,迟早会出问题。”
越说到最后,越觉得自己理由充分,甚至带上一点语重心长的意味。
“你能为我着想,我很感动。”
关驭洲音色依旧平静,定定看着她,缓缓开口:“但打着‘为我好’的幌子,剥夺我作为丈夫的权益,实属不人道。”
不人道?
闵恬眨了眨眼,某一瞬间,竟感到词穷。
这顶帽子扣得太大,怎么就能上升到人权层面?
她怔住不说话,红唇微张,一副被他的歪理邪说震惊到的模样。
关驭洲微微俯首,气息靠近,一个轻柔而不容拒绝的吻,落在她光洁的额头上。暗嗓宠溺,却一锤定音:“一周三次,这是底线。”
闵恬从短暂的吻中回过神,听到最终判决,顿时郁闷得想捶他。
一下子翻三倍。
“关导的底线一米八,比我还高。”她忿忿吐槽。
对此,关驭洲置若罔闻。
他略微调整姿势,让她更舒适地躺在怀里,下巴轻轻抵着她发顶,喉结滚动:“别讲话,一起睡会儿。”
闵恬被圈得严丝合缝,鼻尖萦绕着强烈男性气息,伸出指尖,轻戳他坚硬的胸膛,小声提醒:“你没洗澡,我有洁癖。”
关驭洲眼睛未睁,唇角几不可察地抬了一下,语气温柔:“洁癖是优点,继续保持。”
“”
至于为什么是优点,闵恬没能等到后续。
脸颊被迫贴在他微微起伏的胸口,隔着衣料也能感受到其下蕴含的力量感。
沉稳的心跳一声声传来,如同催眠鼓点,慢慢地,头顶呼吸再次趋于平稳绵长。
睡眠会传染。
惰性驱使下,随着时间一分一秒流逝,闵恬最终打消起身的念头。
脑袋轻侧,鼻尖是他身上成熟清冽的味道,眼皮渐渐沉重,尝试着顺从本能,第一次以这样的方式,跟他一同沉入睡梦中。
出乎意料,这一觉睡得特别安稳,仿佛漂浮在温暖宁静的海面上。
梦里,她走进一片绿意盎然的草坪。
阳光明媚得不真实,如同碎金般洒落。草坪上正在举办一场婚礼,白色纱幔随风轻轻飘荡,舒缓空灵的钢琴曲流淌在空气里。
远远望去,能大致辨识出两位新人的轮廓,男子挺拔俊朗,女子身姿优美。
虽然面容模糊,但那份洋溢着的幸福和喜悦,隔着遥远距离,也能清淅地感受到,感染着梦中的她。
就在这时,新娘不经意转过头,朝她看来,那张脸,赫然是她自己!
而站在新娘对面的新郎,在光影晃动间,侧脸线条锐利而清淅,竟是一张全然陌生的面孔。
闵恬愣在原地,觉得有些不可思议。
他是谁。
“是谁”
混混沌沌,闵恬从梦中苏醒,睁开眼,盯着客厅天花板。
也在这时,一阵清淅的门铃声,穿透短暂寂静,突兀地响起来。
怔然之际,温热掌心揉了揉她发顶,耳边落下男人微哑低嗓,“是方旬,我去开门。”
嗯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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